千百度水痕中篇小说

水痕

◇千百度

水痕（1）

六月的天气誓不辜负“梅雨季节”的称号，一直把雨泼到了七月。

月河街道办事处最近是内忧外患。

连日大雨，把已经有四十多年历史的办公楼浸了个体无完肤。顶楼虽有瓦面，但四围流水暗沟被春季换装的香樟叶堵得严严实实，只能靠些亲密有间的叶片之间的缝隙走水，或者聚

积起来冲出暗沟，顺着墙壁往下流。来不及顺流的雨水除了呼啦呼啦漏在四楼的天花板上，别无出路。然后它们沿着天花板间的缝隙，一根一根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这栋楼的西侧，正迎着大雨，那些雨水一拨一拨地泼洒在看起来结结实实的墙面上，一点点往里钻，最后那一堵墙的内侧就有了水的晕圈，一圈一圈，越来越大，世界地图似的蔓延开来。整个办公楼，仿佛成了一个水的世界，外面下着雨，楼顶漏着水，墙壁渗着水，地上冒着水，楼里的人,个个心里都湿漉漉的。

这地板并没有铺多久，刚刚两年的样子。因为中央的新规出台，不得铺张浪费，只得把计划重建的旧楼翻了个新。负责保洁的邹师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个人，见到四楼天花板到地板像开了水帘洞，吓得不轻。幸亏她在家政公司受过培训，工作经验比较丰富，立马拖来两个大大的塑料垃圾筒先把漏着的水接住，再处理已经横流在地板上的。那些星星点点滴下来的，她就喊隔壁办公室新来的小伙子朱亮帮忙拿些小桶接住。

“幸亏城管部门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垃圾筒运走，要不然我们这怕是要水漫金山了。邹阿姨，您以前见过这样漏水的么？”朱亮一边拿着小桶，一边问。

“我在这里做了两年了，还没有遇到过呢！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拿一个桶来。”

水痕（2）

“只要雨一停，立马安排人过来给我修楼顶。听到没有？雨一停就来。”党政办主任严华在电话里焦急得近乎咆哮，“早就跟你们说，你们总是拖拖拖，现在好，搞得水把政府都淹了，到时候看谁给你们结帐。”这电话是打给街里外包的物业公司的。

电话被放下还没半分钟，又像记起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骤响起来，严华的心又提起来。刚才被办事处主任一顿猛训，还现在心里还没恢复过来呢。

“赶快召集工委扩大会，安排部署防汛救灾，快点，十二点准时开始。班子成员一个都不能少。快！”

严华的“好好好”还没落地，电话挂了，他一看手表，十一点二十二了。

林书记亲自主持的会议开了一个小时。最后的结论是，下午召集全街二十八个村的书记开大会，不为别的，形势紧急，要安排人员上堤防汛了。

“顶楼的大会议室不能用，漏得厉害。”严华小声地说。他的话在窗外大风大雨的背景下显得恹恹无力，但大家还是听得分明。

“想办法，想办法，不能因为漏雨就不开会吧？防汛救灾，刻不容缓！”

“这个破楼，用了这么多年，每次大雨都会漏的，这次下了这么长时间，漏雨也是难免的。换个地方，换个地方就可以了。快点安排，时间紧急。”

副书记的一句话让严华的头小了一圈。散会后，严华赶快拨通了一个社区书记的电话，让他把大会议室安排好，全街的大会。他一边听着社区书记“好好，马上准备马上准备”的应答，一边默默地感谢着当初负责筹建这个社区的领导，这么这么地有先见之明，大会议室小会议室样样齐全，真是具备长远的战略眼光。

各村的书记们接了命令，都回村准备去了，留下空荡荡的会议室和留着半截水的矿泉水瓶。

水痕（3）

“这鬼天气，害我们打着伞都走不出去，还得去大堤防汛。”

“老徐，你莫发牢骚了，老天爷听着呢，每年不都是有这一趟的。你是老书记了，你还不懂行情？”

“小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都五十多的人了，跟你这伢秧子比？我防汛的时候你还穿开档裤呢！血吸虫把我的肝都吃成了筛子，你晓得不？”

这位被称为小钟的新任书记自知和老徐不是一个层次的，立马闭了嘴。

“这回要安排几个人啊？会上说了没有？妈的，现在安排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动不动就是要钱，还要烟。没有钱，到哪里去找人哟？今天我只能自己带村委的人先上去。”

“李书记你开会的时候耳朵打苍蝇去了？主任不是说了么，第一班暂排四个，下午五点上堤，第二天早晨七点换班，要‘无缝对接’，后面的安排再听办公室的通知。”

“快走哟，回去找人，现在还不晓得安排哪些人？女的不能安排，男的都走了也不行，村里还有几户危房户，搞不好土房子泡了水塌了出人命，今天一定要把他们转移出来。”

“我们村里不是一样？有两家已经暂时投奔到亲戚家，还有一家就一个苕儿子和一个老太婆，劝也劝不走，再劝就说没钱搬，本来就是精准扶贫的对象，先安排在村委会里再说。唉，这鬼天气……”

刚才还车满为患的社区广场，随着大会的结束，又恢复了宁静和空旷。连天的大雨，把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兴致都冲到下水道里去了。

水痕（4）

方文继接到区教育局电话通知的时候，医院里准备手术。中耳炎越拖越严重，现在已经快穿孔了，再拖怕是要当贝多芬了。前段时间因为最后一届高三高考，学校上上下下都不敢松劲，哪里容得他堂堂的校长请假的道理？这次的高考可谓是皆大欢喜，一来孩子们还算争气，最后一届高三学生能考上的都考上了，没有出现意外；二来根据区里的政策，因为生源稀少，两年前学校就已不再招收新生了，这次高考后他和学校的二十多个教师将分流到区里的其他几所高中，用老师们的话说，这次考试能够正常发挥，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前几天淋了雨，开始没在意，后来竟然感冒了，再后来耳朵就剧痛不已。今天来手术也是夫人逼的，医院以后当了聋子绝不伺候，方校长只好医院。

“好的，好的，我马上回来，马上。”方文继挂了电话，立即给学校办公室主任张涛打电话。“湖乡那边快淹水了，区里要转移群众安置在我们学校，你赶快通知我们的老师立即赶到学校，26个人，一个都不能少。顺便把劳动工具多准备些。快点，抓紧时间。”方文继看到夫人的脸都变了形，只好板着脸的说：“冇得办法，紧急任务，太紧急了，湖乡淹水了，上千人要安置在我们学校里，这是头等大事。快点回去，快走！”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我，我去上个厕所，两分钟。”

方文继拽着不情不愿的的夫人上了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家的方向奔去。

空旷的校园突然间活跃起来。围墙周边高大的香樟树散发出阵阵熟悉的气息，在湿淋淋的空气里沁人心脾。

张涛果然是左膀右臂。方文继到达学校的时候，张涛把人和物备得齐齐全全的。方校长招呼夫人赶快回家把放假回家的儿子也叫过来帮忙。

“你自己聋了也就算了，还要拖上儿子，造孽哟……”夫人一边嘟哝着，一边朝后面的宿舍走去。

“老方，你的耳朵？你不是说手术吗？”学校党支部书记李和平昨天还和老方聊耳朵的笑话呢。两人住在宿舍区的一个旧楼里，近邻胜远亲。

“在医生那里拿了药，暂时先消炎。冇得事，来，我们开会。”

想起刚才在车上夫人一边打着哭腔，一边给他上消炎药的惨样，这位当了二十多年校长的汉子也禁不住湿了眼眶。她没有上厕所，而是跑到主治医生那里求人家开药。

水痕（5）

全街集镇上大部分下水道的盖子都被掀开了。圆形的，方形的，大的，小的，那些窨井像一个个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口，把哗啦啦的雨水呼啦啦地旋进去。雨狠的时候，大口也有吞不下的时候。负责环卫的秦队长和社区的一班工作人员加上几个志愿者在各条宽宽窄窄的路上巡逻，把窨井口上插上各种颜色的旗帜，把暗处没有打开的盖子打开，有的甚至还要充当交警，提醒来往司机积水处放慢车速，注意安全。

“秦队长，秦队长，环山路那边出现滑坡了，泥浆子都流到路中间来了，怎么搞啊？”尽管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一半都湮没在风雨声中，但秦队长还是听清楚了对方讲的是什么。

“这又是风又是雨的，机器也开不过去啊。你先带几个人把那些滑坡的地方都打上围，挂上警示牌，等雨小了我们再去处理。”

“好好好，秦队长，能不能跟领导汇报一下，给我们增派点人手，城管那边的人多一些。”

秦队长知道，向他汇报情况的环卫队员是什么意思。他考虑了一下，还是给城管的宋队长打了电话。他觉得，凭他和宋队长的关系，再凭两个部门同属一个领导分管，这个电话是可以直接打过去的。

“你晓不晓得我在哪里？这么大的雨，环湖小区的别墅群里有一个业主他妈吃饱了撑得慌——不不不，有钱烧得慌，竟然在房子下面挖地窖。邻居怕房子垮了连累了他们家才打电话举报，我们现在都在填地窖呢。偷偷地躲在地下挖了快两米了，真他妈的不想活了，找死！”

“啊，宋队长，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有办法，情况紧急才求助的。谁让我们是一个老大呢？互相补补台也是应该的嘛。你们要实在没空就算了，你忙你的，我们再想办法，都是这场大雨惹的祸。”秦队长见过猖狂违建的，但真没想到拿自家性命猖狂的，敢在环湖路基下挖地窖。这就是人家说的有钱任性么？呸！

“老秦，你莫着急，我们这边忙清白了，马上就来支援你们。就是领导不发话，我们也晓得要互相支持。我们是什么关系？放心放心！”

“感谢，感谢宋队，有机会接你喝酒……”

电话刚挂，又响起来。

“宋队长，西林村五组有村民顶风违建钢棚，就是上次还没有建起来就被我们给劝拆了的那家，趁着刮风下雨没人巡逻又在搞。”

“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啊，老子这里忙得要死，他还来凑热闹。俞队，你快回去，把我们执法的队伍带上，西林村五组的那家，你上次去了的。”

“好好，我马上去，老子这回给他拆个稀巴烂。”

“莫冲动！文明执法，按规矩办事，不要起冲突，我们的人现在都分散了。

“晓得，晓得的。”

副队长俞冬领了旨，赶快回队里去了。外面，雨总算收敛了一点。这两年街道搞开发，征地拆迁把一些人的心都征拆活了，谁家不巴望能够加建楼层做点偏厦拉个钢棚到时候算面积给拆迁费呢？但是上面的控违政策也水涨船高，控违拆违成了核心任务，街上的小商小贩占道经营什么的都没时间严管了。

“满街都是些不省油的灯。这么大的水，防汛救灾都来不及，他妈狗日的还要违建，不怕天打雷劈啊？”

宋队长自认为今天算是留了天大的口德。

水痕（6）

和方文继一同接到安置准备紧急通知的还有其他六个学校的负责人。

他们也和方文继一样，正在召集学校的教师们开会。

七所学校，要塞两千人进去，吃喝拉撒全包，前所未有的事。方文继当家的六中，因为再无招生任务，校舍闲置率远远大于其他学校，所以更适合安置需要，一个学校就分配了三分之一。好在学校老师大多在本地安了家，一呼即应，在校园里忙碌开来。

其他学校的会，开得有些艰难。因为很多教师家不在当地，而且因为暑假的缘故，很多人也没有宅在家里。

严晓莉走进学校大会议室的时候，大家的眼光有些异样。

“严老师，你不是明天下午就飞了吗？你跑来干什么？”

“我……我听广播里说这次活动全校老师都不能缺席。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暴雨，我不一定飞得了。反正也没事，过来帮帮忙。”

“你是军嫂呀，一年探一次亲，有什么不能缺席的？”

“你都不缺席了，我们这些人就没有缺席的理由咯！”

门又被推开了，几个教师拉着孩子湿淋淋地进来了。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们边开边等吧。因为时间紧迫，任务紧急，辛苦大家了。”

“我说严老师啊，你这是图什么表现咯，又不是党员，又不是干部，何苦呢？”

“听校长安排吧，来都来了，就别多说了。”

水痕（7）

“报告区防指中心，我们已经在七所学校按照要求准备好间安置教室，设置了个床位，每个学校食堂都准备就绪……”区教育局办公室刚刚向区防指中心打完报告，电话又响了。

“快，迅速通知七个学校，今晚就有第一批转移群众入住。民政局那边的物资马上就会调配到各个街道乡镇的安置点，注意安排人员接收。通知班子成员和各个科室负责人十分钟后开会。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七个学校都要通知吗？”李欣心想着，既然是第一批，不可能把七所学校都填满吧？

“是的，都通知。不管有没有人来，都作好准备，有备无患。”李欣一听这话，立马感到自己的眼光短浅。

一放下电话，李欣就赶快通知开会的人员。她从电话里听出了领导的情绪。十分钟后，会议如期开始。

李欣感到，这次会议比以住任何一次都节约时间。没有多久，会议就结束了，参会人员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各自组队开车出去了。办公室主任吴晓栋走之前给李欣丢了句：“领导们都到学校安置点去了，我也去了。今晚你们四个留守办公室，我不打电话，你们不能撤，记住了。”

水痕（8）

一夜狂风，把月河街负责值守的大堤上扎好没几天的三个雨棚掀了个底朝天。蓝色的塑料布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在风里飘扬着，好像在给这场大雨摇旗助威。

幸好昨天提前发布了大风预警，否则掀翻的就不是三个了。严华长舒了一口气。昨天区里办公平台上一发布暴风预警，他就立马让办公室的小菲在短信平台上通知到了各村书记，还在各个办公QQ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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